終於安靜下來了。
現在時間凌晨零點十二分。我的週遭除了遠處此起彼落的蟲鳴聲和陣陣徐風拂過我耳際的風切聲之外，就剩下我的呼吸和雙手敲打鍵盤的聲音了。我在南投清境的一處民宿陽台。
上次造訪清境已經是五年前一次趕夜車途經清境，停在一家民宿享用晚餐，不過兩個小時就匆匆離去。再更早一次是七、八年前，應該是天下雜誌第一次做完清境民宿專題不久的時間，那次的拜訪我還當了不到兩天的民宿員工。那是另一個故事了。
這麼多年沒拜訪清境，並不是我不喜歡清境。相反的，我和每一個上來清境的遊客一樣，第一次的拜訪是充滿驚喜而深深愛上的。在這裡山與山的距離是那麼的剛好，近一些則太險峻壓迫；遠一些又少了雄偉壯闊的感受。視線徜徉在山谷之間，真的以為自己就是掠過眼前的飛鳥，整顆心都不自覺的被解放了。這是我愛上清境的理由。
可惜，那些年透過媒體不斷的報導，清境突然變成了全民朝聖的熱門景點。各種風格的民宿如雨後春筍，不，是像春風野草般的在這座山頭蔓延開來。花火節、風箏節、擺夷祭…冠上各種名目的嘉年華，吸引了一車又一車的遊客上山。塞車、事故…紛擾也接踵而至。
921以及幾起嚴重的颱風災情曾經引起對清境過度開發的短暫討論，龐大的商業利益和尚未退燒的市場需求，卻都讓那些討論流於空洞乏力。然後，國道六號通車了，旅客不再需要經過蜿蜒的台14線辛苦的從草屯跋涉到埔里，再從埔里經過霧社才能來到清境。從國道三號霧峰系統交流道接國道六號，時速90公里直進埔里連30分鐘都不需要，卻讓埔里到清境的這一段山道塞車更加嚴重了。因為，更多的車輛可以在更短的時間內湧進埔里了，上山的路卻永遠還是那麼一條。
還記得曾經有日本的旅行社曾經試圖將台灣南投埔里包裝成日本銀髮族居遊甚至退休生活的好地方。我懷疑埔里這一顆位在台灣心窩處的明珠，應該是好山好水的秘密花園，還能夠維持多久的淳樸自然而不被都市化的商業污染。
打開Google Map的衛星空照圖看看清境山區，建築密佈的山頭根本已經被開發成為一個市鎮。旅客服務中心附近的商店街熱鬧喧囂的模樣和台北忠孝東路街頭沒什麼不同，比較好一點的也許就是乾淨一些的空氣和涼爽一些的氣候吧。其實，從密佈清境地區的民宿和商家數量，不難推估每年上山的遊客數，粗略估算光是清境地區，不含廬山/霧社/奧萬大/合歡山等地的旅遊消費，竟然就高達十數億的產值規模。對於南投縣政府的稅收當然也有一定程度的貢獻。在稅收以及選票的考量下，這也就難怪政府如此放任清境地區毫無節制的發展。
數十億的產值，相當驚人吧！我們可以很驕傲的豎起大拇指說，：「看！這不正是台灣發展綠色產業的最佳典範！」如果真的有人當著我的面這樣嚷嚷，當心我沒禮貌的回敬你兩個字：「放屁！」
其實，今天開車沿路上山真的只能用「怵目驚心」來形容。從埔里入山，車道旁視線可及的河道竟然是遍佈砂礫，有些路段河道砂礫甚至已經高過車道，不用說這些都是山區土石被雨水沖刷至山下沉積的。經過霧社會看得到在道路右手邊山谷底下的萬大水庫，既然是水庫當然用來儲存水資源。事實卻並非如此，望下去的景象竟是砂石早已淤積露出水面，水庫儲水的功能恐怕喪失殆盡。
再想想，那麼多人上山消費，有誰順手把垃圾提下山了？有沒有人思考過，當我們使用民宿的浴室熱騰騰的洗澡水，攪和著肥皂、沐浴乳、洗髮精的汙水流向何處？每一份精緻餐點、每一間乾淨房型的背後需要消耗多少資源並產生多少污染？每一個上山的遊客都是商人的搖錢樹，卻也都是清境山區的不可承受之輕。
當我用力踩下油門上山，當我把號稱全台灣最高的7-11國民便當的薄膜撕下，當我在浴室低頭看著洗髮精泡沫流入排水孔，心裡面一個隱隱約約的聲音就倐地跳出來：「兇手！」
呼，庸俗苦命上班族難得的休假，還要被自己腦袋裏面的聲音狠狠掃興，真的是他媽的何苦為難自己。我只能阿Q又鄉愿的安慰自己，「他媽的爛政府，居民希望地方繁榮是對的；商人希望荷包滿滿是對的，而小老百姓希望有個可以逃離城市喧囂的桃花源當然也是對的。只有他媽的拿我那麼多稅金，每年編列天文數字的預算，還拿錢不辦事的政府是錯的！」千錯萬錯都是政府的錯！呼，終於可以安心的繼續享受這山上清新的空氣了。
凌晨的清境終於安靜了。我在想，會不會有那麼一天，大自然再也受不了了，真的讓清境完全「清靜」下來？希望在那一天來臨之前，清境就已經找到真正永續發展的道路，永享「清境」如此美名！
(裸露崩塌的山坡)
(泥沙淤積的奧萬大水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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